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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王烁
Robert Caro 这辈子就写过两个人的传记，极受推崇，特别是关于美国前总统林登·约翰逊（Lyndon Johnson）的。每册目测1000页，真正的巨著，巨大的巨。每次看到我都在想，有必要花几千页了解一个人吗？
然后就看到Caro的准自传Working（《工作》），是他讲自己写传记的想法和写法。他的兴趣并不在传主本身，而是与这个人同步的时代政治，政治的核心则是权力。
他写第一本传记 The Power Broker 之前，是有经验的政治记者，自以为很懂政治了，不料被现实政治上了一课。
当时纽约要建一座桥，但公认是个大白象项目。他去采访了州长、议长和所有该见的人，都表示这是个烂项目，坚决反对。两周之后，他又见了这些人一圈，他们的态度同样坚定，这是个好项目，坚决支持。
两周之间，Robert Moses去了一趟，所有人的弯就转过来了。Moses是谁呢？正式的头衔是纽约公园事务管理局主任。实际上是什么人呢？Caro说，他是纽约的基建之王，也是纽约到那时为止最有权力的人，比市长、州长、议长加起来都更有权力。
数年之后，Caro获得一笔基金支持，可以随意干点自己想干的事。他想，如果能把Moses的权力说透，那也算是为社会作出了贡献。他就辞职写作了。
这一写就写到全家破产。倒不是Moses迫害他，而是他写的时间太长，长到山穷水尽，弹尽粮绝。他写书的时候不能有有任何没想透的问题。这还有边吗？比如他写早年林登·约翰逊，就搬到他的家乡去住了三年。何必这么拼！
Caro 是普林斯顿毕业，从来会写文章，写作教师总是表扬他。不过，最后一课上完，写作教师照例表扬后说了一句：“你用手指头思考，将来是不会有成就的。”
手指头思考，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所以浅薄。Caro终身为戒，用了这些办法：
用连笔字体写初稿，因为在所有写字的方法中，这种速度最慢；用老式打字机打字；不想透不动笔；在初稿上用笔作改动。
这样一写就写了一辈子，只写了两个人，因为Caro无一字无来历，作针对性的访谈与读卷宗大海捞针，两道并进，自定一条规矩，必须两者交叉证实的才写。
这条路太累，聪明人一般不走。
刚做记者时，总编辑让他去做调查记者。Caro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做调查。总编说：简单，每一页都翻开。
果真如此。每一页都翻开，你就能看到那些走捷径的人看不到的东西。Caro说，他读了所能找到的Robert Moses的原始卷宗材料，林登·约翰逊的没有，因为仅仅其总统图书馆里保留的档案就有3200万页，确实翻不动每一页，但他也是翻开页数最多的人了。
聪明人下苦功，一辈子下在两本书，以政治家的视角、史家的严谨、作家的笔触，写出了两个政治人物的权力人生，也写出来那些被权力操弄的人们，还写出了权力的时代精神及其变迁。
林登·约翰逊的书共五本，第一本出版于1982年，第五本写他的总统任期，60年代，民权与越战重构社会，冲突剧烈，阴谋密集，波澜壮阔。但对Caro来说，又是一个噩梦年代。事情太多，材料太多，如何写得尽！
在最近一次谈到这本书的时候，Caro说，这本书可能两年完成，也可能是十年。
可是，他已经85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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