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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以成败论英雄?

今天给朵拉讲陈汤的故事,照例开场先问问题。

“什么叫以成败论英雄?”

就是看结果,结果好,你就好;结果不好,你就不好。

“但结果好不好不一定是我能控制的。”

确实是这样。一般来说,一个人做事,能控制的是过程,就是用什么方法什么程序什么标准去做,但结果不能控制,因为在人控制范围之外的事情太多。

所以就出现了个奇怪的现象。一方面,大家往往承认,以结果论英雄不合理。另一方面,大家实际上多半还是以结果论英雄。

“为什么会这样?”

你听完陈汤的故事就明白了。

陈汤是汉朝派往西域使节团的副使。

汉朝与匈奴是那个年代的两个超级大国,西域夹在中间。到了陈汤出使的时候,汉朝强盛,击败了匈奴,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南匈奴向汉朝屈服,北匈奴不肯,在郅支单于带领下逃到了康居,大概在今天的巴尔喀什湖附近。

这里离中原极远,汉朝皇帝要派支军队过来,至少万里之遥。郅支单于以为在这里是安全的。

但是,陈汤不这么想。

他的本职工作是代表汉朝在西域搞外交。

西域三十六国,如果从中间算,离长安七八千里,离康居两三千里。

陈汤心里有个大胆的计划。这个计划不是临时想起来的,应该藏在他心里很久了。他以前没有得到过什么正经职务,只是不停上书要求参加西域出使团,终于成行。

他的计划是,到了西域以后,利用汉朝的威势、汉朝使节的身份,征发西域各国军队,远征康居,拿下郅支单于,建不世奇功。

这计划事先不能说。朝廷的主流意见是郅支逃得这么远,派大军远征,收益有限,风险很大。更何况,就算朝廷决定征讨,一定会派有经验的宿将,没他什么事。他一无声望,二无资历,三无经验。

到得西域,先斩后奏,这是陈汤立功的惟一机会。

正使甘延寿觉得陈汤突袭郅支单于的计划不错,但他要先报告朝廷。陈汤当面不说什么,但趁甘延寿生病,盗用符节,征发完西域各国军队。等甘延寿病好,想制止,陈汤拔剑翻脸:现在停,死路一条。

甘延寿就同意了,不同意也不成。如果现在叫停,擅发西域军队的罪名陈汤逃不掉,但他作为正使也逃不掉。汉法森严,搞不好就是死。

只能拼命向前。

拿下郅支单于,立下大功,将功补过,才有活路。

两个人,就借着汉朝的威势,拿着使节的信物,就在几千里外征发异国几万军队,向更几千里外的强国发动战争。

真敢干。

陈汤和甘延寿很幸运。他们打到康居,打到郅支单于城下,一路顺利。

最幸运的是,郅支单于没有逃走。如果郅支单于逃走,茫茫草原,到哪里去追他?

郅支单于没走,有各种原因。我猜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带领的这部分北匈奴人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根本变化。

史书称匈奴是行国。所谓行国,就是不定居,游牧,逐水草而居。但朵拉你看,郅支单于到了康居,居然就筑起了城,而且不是暂时性的简单工事,里外共三重。中心是单于宫城,其外是土城,最外是木城。

他带领的这部分匈奴人,已经定居下来了。

这里还有个有趣的插曲。

陈汤带领军队来到郅支城下时,看到一支奇怪的守军。一部分披重甲上城,一部分在城门结鱼鳞阵。

匈奴是骑兵,向来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四散,怎么会披重甲这种拖累马匹速度的东西?又怎么会在城头防御?

在城门结鱼鳞阵,又是什么操作?匈奴什么时候有了步兵?而且还是结陈精巧的步兵?

后世有人相信,这是东方军队与西方军队的第一次交手。他们猜想,披重甲结鱼鳞阵的是一支罗马军队。他们在波斯战败后流落到这里,为匈奴所用。

只有猜想,没有证据。

既然是猜想,爸爸也想猜一猜。

鱼鳞阵不是罗马军队的发明,而是希腊人首创。希腊人的重装盾甲兵方阵战法曾经横扫亚细亚。两百年前,在亚历山大的带领下,他们灭掉波斯帝国,远征至印度。在中亚留下了一些希腊化国家,最近的一个就在大夏。按史书记载,这个国家被灭掉的时间,距陈汤征郅支只隔了几十年。

爸爸猜,陈汤在郅支城下看到的西式军队,也许是按希腊重装盾甲兵方陈训练,出自灭亡不久的大夏。国破家亡,这支军队流离失所,最终为刚刚定居下来的北匈奴所用。

不管这支军队的来源是什么,他们没能挡住陈汤、甘延寿的攻击。城破,这支北匈奴全部被杀被擒,郅支单于被杀。

甘延寿、陈汤向长安报喜:大功告成。

战报有个响亮的结尾:

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意思是说:我们发动这场远征,证明凡是侵犯大汉的,再远也会被追杀。

说得这么响亮,固然是因为大捷之后有豪气,还因为他们其实没有十足的底气,需要发动一场舆论攻势。

大捷固然是大捷,但毕竟是超越授权,擅自发兵。

前者应得不世之赏,后者应得死罪。

皇帝怎么定?

朝廷上发生了争论。一派认为应罚,一派认为应赏。

主张罚的说,如果赏的话,不是鼓励以后的人都超越授权乱来吗?成了自己受赏,败了国家付代价,还怎么管理?

主张赏的说,立下这么大功劳如果还罚的话,那怎么鼓励以后的人消灭敌人?

你觉得哪边说得对?

“都有道理啊。”

道理是都有道理,但皇帝不能在道理之间无所适从,总要有个解决方案。

最后,皇帝取了折衷,赏,但是赏得不十分重。

决策逻辑是这样的:

超授权乱来如何处理,看结果。功劳大,就算功过相抵有余,有赏;功劳小,就算功不抵过,要罚。

说到底,这就是成败论英雄。

陈汤的运气太好了,立下了可能立下的最大功劳。郅支单于就呆在那里不动等他来,他来了就打赢了,最完美的结果。但凡有一点差池,他就有大麻烦。这是赌徒的命运,他自己也很清楚。

回过头来说朝廷。朝廷有更好的办法吗?

“不知道。”

这要看朝廷想要什么。

如果朝廷想要的就是安定不生事,那么就会制止这些不守规矩的家伙,以罚为主,一切按规矩办。

但如果朝廷还重视军事胜利,就得在规矩上有点弹性,让那些不守规矩敢冒风险的人去试试。

如果事事按规矩办,从西域发报告回长安,经过朝廷辩论,审慎决策,再把决定通知回去,且不说多半是不同意,就算是同意,最短也得两个月时间吧。

天高皇帝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想赢就得在过程、程序、规矩中留下空间。事事管住,过程、程序、规矩是完美了,但功业就没有了。

在这个故事中,关键因素是距离,距离太远。但还有许许多多其他因素,比如信息,又比如时间,使得顶层如果把下级按过程、程序、规乱管得死死的,就只好跟业绩说再见了。在任何一件具体的事情上,下级的信息比上级更丰富具体,反应比上级更快更及时。

怎么办?

只有这个老办法,以结果论英雄。

不能随便越权,但不是绝对不可以。你越权,这件事就是你的锅。做好了功过相抵,做砸了两罪并罚。

以结果论英雄有永恒的生命力。

因为,要是反过来不以结果只以程序论英雄,最后不可能得到英雄。

只能得到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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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小新

财小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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