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被二宝咬了两口，非常不满，找我要求开庭审理。

天色已晚，我有点累，表示今天无力进行法庭调查，明日请早。

如果就此作罢，那就不是朵拉了。转头去找朵拉妈，要求严肃处理二宝。朵拉妈温柔地打了二宝屁股两下，就此了账。

过程如此不严肃，惩罚如此不到位，朵拉不满到了平方。

这时我说，朵拉，刚才说明天开庭，但现在情况发生变化，我不会再就此事开庭。一事不再审。

朵拉彻底爆炸了：“不公平！太不公平！凭什么不能再开庭！凭什么这么轻易放过二宝！”

见缝插针搞教育的机会，我不能放过。

朵拉，你认为不公平，是因为你希望得到的公平是实质上的公平，也叫作实体正义：二宝犯了什么错误，就应受到相应惩罚。

这件事，我还没有进行法庭调查，无法形成判断，对你讲的实质不公平，我没看法。

我所讲的，则是另一种公平：如果二宝的确应该接受惩罚，那就应该惩罚他一次，不能反复惩罚。妈妈已经作出了判决，实施了惩罚，如果你不满意，你应该向妈妈继续申诉，不能再找我另行起诉了。这就作程序正义。

朵拉听不进去：“不公平！太不公平！”

反复讲，无效，各种招数使出，不灵，朵拉始终要回到这两句口号上来。

我看朵拉情绪上脑，百毒不侵，不给她点实质好处不可能平静，于是使出正中穴位的一招：

朵拉，你情绪太激动，今天的作文不用写了。你先平静下来。想想怎么把你的argument弄得更好，我也想想，我们一会儿睡前谈话再来过。

朵拉立即收声，原来仿佛已经失控的情绪瞬间消失了九成。我心里有数了：朵拉在理性地装疯。

睡前谈话，我让朵拉先来。

朵拉果然改进了策略。爸爸，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懂你说的程序正义。但你没听明白我讲的要求。我被二宝咬了两口。既然一事不再审，那我找妈妈审的是第一口，第二口我找你审。

哈哈哈哈哈，我只有哈哈可打。

朵拉，我感觉你可以去做一个狡辩师。一个连续行为是不能分段起诉的，否则哪里是头呢？

我再给你讲下为什么程序正义很重要。

假如说不是二宝咬了你，而是你咬了二宝，而现在有100个法官。二宝100个法官打过来，每个都判决要打你屁股一下，你岂不是要被打100下。这样公平吗？

不公平！

是啊，所谓程序正义，就是无论你站在自己或者对方立场上都能接受的作法。如果一个作法只对一方有利，它就不合乎程序正义。

程序正义重要，是因为你这辈子会打很多次官司，既可能是原告，也可能是被告，只不过恰好这次你是原告而已。

有位哲学家叫罗尔斯，他提出一个正义的标准，叫作无知之幕。大家做制定规矩时，要假设自己站在幕后，既不知道自己也不知道别人的身份。只有不预先设定自己的身份，才可能制定出离正义最不远的规则。

如果一个规则欺负穷人，富人无所谓，但站在无知之幕后面的人们并不知道自己走出幕布以后是穷人还是富人，万一自己是穷人呢？所以他们拿出来的规则，富人能接受，穷人也能接受。

爸爸，这个哲学家很聪明，但我还是想告二宝两次。

朵拉，再问你一个问题。刚才你情绪那么激动，到底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假装？

爸爸，这我怎么能告诉你呢？

朵拉，我判断你八成是真心两成是假装，但我不生气。

为什么呢？

因为做事情既不能完全被情绪支配，也不能完全被理性指引。

如果完全被情绪支配，那就要么得逞要么拼命，没有给对方留下空间，搞不好就只能跟你拼命了，拼起命来可不是好事。

如果完全被理性指引，那么经常只能拿到底价，底价之上的全部好处都被对方拿走。太理性会被别人占便宜。

只有既情绪化又保存着理性，才能拿到最多。具体是多少情绪多少理性，每个人不同，针对着每个对手又不同，只能慢慢把握。你在情绪激烈的时候仍然有理性计算，很不错。

爸爸，你为我高兴，我是知道的。